亚图姆到警局的时候是黄昏。
年轻的警官一身黑色便装,外套搭在肌肉结实的手臂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筋的纹路。他生了张的确是算得上英俊的脸,眉峰如刃,压在一双同样锐利的眼睛上,看谁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个点局子里没什么人,上下几层都空荡荡的,亚图姆乐得清闲,他把通知单卷成一个筒,别在局长办公室的门把上,径直去了自己以前的科室。
狭窄幽静的通道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久年失修的建筑物墙皮边边角角的卷着,声控灯恍若失聪。
早就提醒上头要维修了,怎么他病假都结束了,施工队还没来。
门没关,夹缝里露出一点光。亚图姆伸出两根手指,屈起关节,还没等敲上去,玛娜已经率先拉开了门。
大眼瞪小眼,竟无语凝噎。
还未等亚图姆开口问好,这姑娘已经回身一把摔上了门,隔着那层不薄的门板,他都能听到玛娜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尖叫:“老大回来了!”
随手关门是个好习惯,但前提是门外没人。
亚图姆摸了摸自己差点撞到的鼻子,还好,鼻梁依旧挺高,没给玛娜吓回去。
推门进去,整个科室里只有两人,玛娜,赛特,偌大的办公室,桌面只亮着一盏小灯,光芒微弱的让人伤心。
“回来了?”赛特略略抬头,手上动作不减。
亚图姆将外套随意扔在椅背上,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玛娜转正了?”
“对。西蒙退休了,马哈德……他的妻子搬家了,其他人都还好。琪莎娜怀孕,今晚我要先回去,本来想让玛娜代班。”
“我来吧。”男人咧了咧嘴角,“换部门第一天,找找状态,再说了,女孩子太晚回去也不安全。”
玛娜几乎停不住,她调高空调温度,开大灯,拿着一次性纸杯给亚图姆倒水,又想到这层的饮水机坏了三个月了,噔噔噔跑上楼。
亚图姆看着她忙地像团旋风,瞥到她的桌面,原来摆放相片的位置换成了摊开的笔记本,其上用红笔做了无数标记,密密麻麻一大片。
马哈德死了。
这个事实又一次清晰而完整的摆到了亚图姆的面前。
几个月前的任务场景历历在目,炸弹爆炸时的声波叫他目眩耳鸣,鼻尖隐约嗅到了火药的焦糊,又冲又呛鼻,亚图姆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就着隔壁居民区的争吵判断这又是哪家男人在媳妇烧菜的时候惹她不开心了。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投进旋转软椅里,颇有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的态度,闭上眼,大脑里依旧是野蜂飞舞。
双手抹了把脸,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又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回来,他的神经就紧绷得好似随时都会断掉。
亚图姆不希望失去这份工作,不是因为生计或者是其他,只是热爱。
赛特关上电脑,留了台灯,将接线室的钥匙扔给他:“如果感觉不对劲,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男人冲他笑笑。
今晚的值班人员的确少的可怜,临近深冬,天寒地冻,每日接到的电话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谁的电瓶车撞了人,谁家的狗又丢了,曾经还有过因为喜欢某位接线员的声音于是整日打骚扰电话向其示爱的,最后如愿以偿见了梦中情人,外加拘留五天。
夜里倒是宁静的多。亚图姆就着玛娜给他倒的水泡了杯茶,很浓,杯子里三分之一都是叶子的那种,一口下去,苦得他直皱眉。
出院后他的焦虑与失眠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的精神气,这不正常,的确,那次任务给他的打击真的很大,但也不至于这样。
惫懒,颓唐,对一切都毫无兴趣。
以前看过的书啊,喜欢的剧啊,打过的游戏什么的,一切都对他毫无吸引力。
那本就在他的人生里少到微乎其微的乐趣现在彻底被榨干了,将名为亚图姆的男人提起来,拧一拧,滴出来一滴无趣,一滴工作,再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亚图姆不喜欢咖啡,从前他就被队友们打趣说怎么活的这么不青春,平日里抱着的保温杯都是门口老大爷同款。
现在不是让他困倦的时候,他需要精神,需要注意力。
亚图姆用指腹划过杯身,在杯口极快地略过一个圈,心里哼起一首不知在哪儿听过的歌。
so,lafala,la……
然后是什么来着?
do?不是,xi?
“叮——”
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正在冥思苦想亚图姆的思路,男人暂时把那首曲子扔到了脑后,他着实是没什么状态,居然愣了有好一会儿才接通线路,甚至没发觉自己手心已布满汗水。
明明是见识过那么多大场面的人,怎么接个电话也能紧张?
亚图姆深吸一口气,系统提示已经接入了。
从另一侧传来的,是接连不断的,拼命扼制,但仍就控制不住的喘息声。
不太妙。
“先生,您好,这里是童实野町警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亚图姆的语气非常平和,他希望对方能冷静下来。
“啊,的确……”那人顿了顿,话语里有些畏缩,他依旧在喘息,也许还有些发抖,“事实上……我觉得我现在可能,呃,有危险,我不太确定。”
好年轻的声音,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是幼龄,因为恐惧和不安,导致这声音有些哑,像掺了冷灰的明黄色。
“可以和我聊聊。”亚图姆握紧了手。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是……他在门外面,拿着……好像是,刀?还是玻璃碎片?是比较锋利的东西,我不太清楚……总之,他在门外。”
“他在门外?”看起来不是普通的案件了,”先生,请告诉我您的住址。”
亚图姆立刻接通了警卫部。
“童实野町24号,对……24号。”
“先生,放松,我在这里。”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已经快要哭了出来,沙哑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这是个处事尚浅的孩子,有十六岁吗?还在上学吗?
“抱歉……我知道……不过他在门外,啊,他看上去好像有三十多岁,在走路……不过一直没有离开花坛……我之前也看见过他……不过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停留过……”少年的语气茫然又无助,声音逐渐低落,亚图姆几乎要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您这段时间一直都能看见他?”
“是的,一直能。他用粉笔在我的门上画了画,不过我擦掉了,也通知了警卫,不过好像没什么用……他,呃,是喝醉了吗,总之,他好像……”话筒的那一方艰涩地说着,他应该在绞尽脑汁寻找着能够表达的形容词。
“不太正常?”亚图姆觉得自己嗓子发干,萎缩成了细细的一条。
“对,不太正常。”
“先生,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在,跳舞……应该是,我不太懂。”这句话几乎是嗫嚅出来的,”他就在门外面,好几天了,十点一过就在那里……”
“先生,我已经通知了救助人员了,没事,他们马上就到。”
卡里姆传来讯息,他们已经出动了。
从这里到达电话那头,需要三十六分钟。
希望他能撑住。
“他在靠近,他从鼻梁到耳朵后面有一道疤,他在笑,我看到他了!”
“先生?”亚图姆几乎能想象的出来这场面到底有多惊悚,从少年破碎的语句里,“请一定不要挂断电话。”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办法做。
亚图姆看向,窗外一片漆黑,夜深了,这个时候路面上连汽车都极少,难怪那家伙敢如此猖狂。
“好的……我不会挂的……我把门链挂上了,他应该进不来……啊!我去锁住窗户!”
杂乱的脚步声,重物撞击地面,伴随着少年的痛呼,话筒里传来极剧烈的撞击声。
“先生,您还好吗?”
“没事……我摔倒了,但没有大碍……”
“请小心。”亚图姆咽了口唾沫。
“我会的,我在沙发上,我把窗帘拉起来了……”少年的碎碎念里尽是无助。
“对,不去看他就好,他伤不到你。”男人温柔地说,“冷静一点,我在陪着你。”
“……好。”少年的声音依旧发着抖,但亚图姆能感觉他正在竭力保持冷静。
“来聊聊天吧,我该怎么称呼你?”他试图引开少年的注意力。
太过紧张不是件好事,过分的压力下人会做出什么完全是一种未知数,隐藏在黑暗处的疯狂,挣扎,混乱,人性的劣根在最后的保险丝断掉后暴露无遗,就像曾经的他一样。至少现在,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在他面前。
“游戏。”
“游戏,你的声音很好听。”
“啊,谢,谢谢,挺少有人这么夸过我……”
亚图姆猜测游戏是不是脸红了,他听上去就是那种羞涩内向的少年,不善交际,没什么朋友,喜欢着某位女孩也不敢向她示爱。
“家里没有其他人吗?”还在上学的少年,总不可能没有大人照顾。
“爷爷病了,妈妈在医院照顾爷爷,平时我一个人在家。”
“很厉害。”
“也没有……不过总是要帮家里做些什么,我有在做打工之类的。”
“乖孩子。”亚图姆的语气里带了笑,“应该也长的很可爱吧。”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但亚图姆觉得自己猜对了。
“你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警察。”游戏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因哭泣而带着浅浅的鼻音,亚图姆用一只手撑着侧脸,看样子他的方法有效,至少现在的游戏总算不像电话刚接通时那般惊慌失措了。
“还紧张吗?”他沉着嗓子问,这会让他的语气听上去柔和一些。
“好一点。”
“不用怕,我在。”
“我想去猫眼那里看看他还在不在。”
“去吧,但是请一定小心。”
亚图姆听到了衣物摩挲的声音,看样子之前的游戏一直是蜷缩在沙发上,也许会像仓鼠那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是不是还裹着被子?
这次的脚步声轻且缓,游戏应该是将握着手机的手放在了胸口处,少年的呼吸尤为清晰。
“……他把猫眼堵住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游戏正在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些,“我看不到他了,我觉得他在笑,我听不清。”
“没事的,游戏,我们马上就坐回沙发,慢慢来,慢一点。”
慢下来,保持冷静,如果游戏的反应激发了那人的情绪,亚图姆不知道那家伙还能做出什么。
“我不敢出声,他穿着环卫工人的衣服,可能就是这样警卫才没有对他起疑,我明明和他们说过了。”
啧,看起来他不在的时候那群家伙工作效率有所下降。
“我们会抓住他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承诺道,“我肯定会抓住他。”
“你……你能抓住他吗?”游戏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期冀。
“对,我能。”亚图姆说,“我是术业有专攻。”
“你叫什么啊?”缩回了窝的小仓鼠,就连说话的底气都比刚才更足了。
“亚图姆,以前是刑警。”
“亚图姆君一定很厉害吧。”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光是听你说话我就那么害怕了。”少年天真的话几乎让亚图姆失笑。
“某种意义上,没错,我曾经很厉害。”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因为我的失误,失去了我的伙伴。”
“……抱歉。”
“不需要道歉,我现在很好。”
“现在呢?”
“现在在陪一只害怕的小动物深夜聊天。”
“我不是小动物!”游戏骤然提高的嗓音又在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同时低了下去,他依旧不敢大声讲话,于是连抗议都变得微乎其微。
“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我不敢去房间拿充电插头,房间的玻璃没有防盗门安全。”
“我在路上了,没事的,我马上就到,一定要保持联系。”
“好,希望它能撑久一点。”
亚图姆看向窗外,他觉得有些胸闷。游戏的情绪引发了他仍未痊愈的病症,他记得,无数个夜里的梦魇深处自己想要做什么。
一只黑色的鸟落在窗头,乌毛,尖嘴,眼睛像两颗打磨得不怎么样的红珠子粗制滥造,又直勾勾的刺在那里,看不出一丝活气。
鸟类带着身挥之不去的傲慢,慢慢张开翅膀,倏地,用尽全力扑向天空,沙哑的鸣叫唤回了亚图姆的神,一个激灵,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
沉默。
呼吸声。
“亚图姆君,你还在吗?”游戏问。
“我一直都在。”
“我打算去拿充电线了,我有点害怕。”
“没事的,游戏,我快到了。”我,亚图姆清晰的听到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无法赶过去,但这是他能给游戏带来的唯一的安慰。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一句就回复一句。”少年的命令都是软软的。
“好。”
“我现在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的面前是电视机,它是关着的,我能看到我的影子。”
“是液晶的吗?”
“是的。现在我站在地板上了,好好笑,我之前是缩着的。”
“可以理解。”
“我把水果刀带上了。”
“不要伤到自己。”
“嗯,现在我在往房间走,穿过了走廊,走廊没有窗户。”
“对,所以他看不见你。”
“我快到房间门口了,我听到了他在笑,他好像在唱什么?”
“不要管他,拿上东西,我们回客厅。”
“好,我看到充电线了,在床头柜那里。”游戏蓦地笑了,“我觉得我在说悄悄话。”
“是和我说的,游戏,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你之前说话啦。”少年发出了间断的轻笑。
“深吸一口气。”亚图姆提醒他。
“嗯。”
吸气声。
然后吐出来。
“我去拿充电线了。”
“好。”
“砰——”突如其来的巨响几乎让亚图姆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场任务当中,炸弹爆炸了?马哈德,挡在他身前的马哈德……不……不对,游戏?!!
接连不断的碎裂和奔跑的脚步一下又一下猛击着亚图姆的心脏,他倏地起身,几乎是喊了出来:“游戏?!”
“他在砸窗户!他真的在砸!我的充电线掉了!”
“游戏!你没事吧?!游戏!告诉我!”
“声音好大!他是不是快要砸开了?!天啊!”
“回客厅,锁上房间门!”
“不!!我……”
突然断线。
空洞的话筒里传来系统的滴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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